第148章 尾声_袖藏天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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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8章 尾声

  第148章尾声

  沈辞是林北驻军主帅,军中和城中事务都要看,但沈辞刚至林北不久就生了巴尔战事,一直在军中,城中的管辖之事都还在余亚手里。

  眼下巴尔战事得平,周世俊处理战后相关;陈翎早前也未到林北,余亚则领着陈翎和沈辞熟悉林北之事。

  林北偏远,城中事宜琐碎,陈翎想要窥得林北与边境全貌,也需要时日。

  于是这月余,天子都在林北。

  对林北百姓来说,这是第一次有天子亲至林北边关,城中百姓也从未得见天颜过,天子至,城中百姓万分激动。再加上天子携太子一道北上,林北百姓也都远远见过马车里粉雕玉琢,却又坐得端正的太子。

  这月余,陈翎除了了解林北和边关情况,也会至城中细问百姓日常,当地风土人情,还会亲自教导太子,林北百姓都看在眼里。

  早前林北总似被天家遗忘的边关塞外,眼下,似是不同了。

  听说燕韩同巴尔缔结盟约,日后不打仗了,巴尔不仅后退了一百余里,林北也将互市调整为常态,日后可以正常通商,林城百姓自然是欢喜的。

  陈翎带着阿念,在林北一直呆到四月初。

  临回京前,正值清明。

  沈辞带着阿念去瘦狗岭拜祭祖父。

  “爹,我同祖父说什么,祖父都能听见吗?”马车中,阿念在沈辞怀中问起。

  沈辞看他,温声道,“会的。”

  阿念继续说道,“爹爹,我之前见过祖父一次,我和祖父说了许许多多的话,祖父可喜欢和我说话了,还喜欢听我说话,祖父说我像爹,我一说话他就笑,还看了我练小木剑。”

  “是吗?”沈辞温柔看他。

  阿念凑近了些,轻声道,“爹,我想祖父了。”

  沈辞抱紧他,“阿念,我也想他……”

  想起幼时,父亲抱他上马背,他怕从马背上摔下来,父亲朝他笑道,怕什么,你爹在;也想起父亲教他拉弓射箭,他拉不动,父亲狠狠拍了拍他肩膀,今天起多吃些饭,弓都拉不开,像什么样。

  还想起,父亲后来在战场上受伤,在家中将养,看着那身铠甲佩刀,叹气道想念边关的金戈铁马,若有一日能重回战场,让他战死边关也心甘情愿……

  所以后来大哥出事,阿翎让爹假死。

  爹才会偷偷来了林北。

  他若是不来林北,他还会一直活着……

  但若不来林北,他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。

  父亲最后同赵伦持一处,日日挑灯夜战给赵伦持授课,父亲是高兴的;战场上,有赵伦持同他一道并肩作战,哪怕两刻,赵伦持就会拽着他跑,他也是高兴的;即便是最后,遇上阿里木,父亲同赵伦持一道与阿里木厮杀,最后保全了赵伦持,父亲还是高兴的……

  吾辈当自强,无畏生死,保家卫国。

  他做到了。

  亦无愧于心。

  “爹,父皇说祖父是英雄,是吗?”阿念眨了眨眼看他。

  沈辞温和笃定,“是,他是。从小,他就是我心中的英雄,从来都没变过。”

  阿念看着他,认真道,“爹,父皇说你也是英雄。”

  沈辞笑,“你父皇说什么都对!”

  阿念亲他,“爹爹,在阿念心里,爹爹也是大英雄!”

  在阜阳郡的时候,他吓得嚎啕大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,睁眼时,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,是爹爹抱着他,让他闭眼,让他数数。

  他一直都记得,也永远都记得!

  “爹爹和祖父都是大英雄。”阿念笑盈盈道,“念念日后也要做大英雄。”

  沈辞伸手抚了抚他的头,温和道,“你做什么都好,爹爹会一直在你和娘亲身后。”

  阿念连忙伸手,认真道,“嘘,爹爹,不能说娘亲!马车外有人,娘亲说了有人在的时候不能说娘亲!”

  沈辞笑,“马车外是小五,小五不算外人。”

  小五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
  我什么都不知道,不要什么都带上我。

  但转眼,小五又抿唇笑了笑,是啊,他哪里是外人,他才不是外人。

  小五打马,“驾!”

  ……

  四月的林北,罕见的阴云蒙蒙。

  下了马车,沈辞牵着阿念去到瘦狗岭的平峰,爹葬在那里。

  战争中世事无常,爹生前便交待过,战死在哪里,便葬在哪里。他昏迷的那段时日,是赵伦持将爹安葬在平峰上,可以眺望平城和安城方向。

  沈辞也是第一次来。

  小五和紫衣卫远远跟着,见沈辞和太子停下,就驻守在原处也未上前。

  “祖父祖父,念念来看你了~”阿念跪在沈辞一侧,同沈辞一道磕头。

  而后是花和酒。

  四月的林北,已经花开,这束花是阿念在路上采的。

  阿念上前,将花放在墓碑前,沈辞将酒塞取开,蹲下与阿念齐高,缓缓将酒壶放在墓碑前,“爹,儿子带阿念来看你了,你不是想阿念吗?阿念来了,让阿念同你好好说说话,儿子陪你喝酒。”

  沈辞说完,也将自己手中酒壶的酒塞拔开,放在墓碑另一侧。

  “爹爹,这是谁?”阿念好奇。

  沈辞看向他,温声道,“是爹爹的兄长,你的大伯。”

  “大伯?是山海哥哥的爹爹吗?”阿念忽然好奇问道。

  也知是阿念真的长大了,已经能口齿伶俐得发出大伯的音;还是因为对方不是陈修远,他就不唤大卜了。

  总归,在见到沈辞点头的时候,阿念也一并朝着另一处磕头,“大伯,念念来看你了。念念替山海哥哥给你磕头,山海哥哥真的好想你,他不在,念念替他给你说,你听到了吗……”

  沈辞微怔。

  他知道阿念从小被陈翎教导得很懂事,但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样印象深刻。

  阿念很懂事,也在一天天长大。

  早前很多不明白的事,也在一天天明白,以他自己的理解,用他自己的方式,像极了阿翎小时候。

  看着阿念,他仿佛在看小时候的陈翎……

  “大伯,我晚些再同你说,我要先和祖父说话,你等我一下,阿念很快的。”阿念虔诚说完,沈辞看着他,唇边淡淡笑了笑。

  “祖父祖父,念念刚刚给你磕头了,你看到了吗?这束花是念念在路上摘的,娘亲说,念念要是能亲手给祖父摘花,放在祖父这里,祖父就能看见了。祖父,念念很想你,念念没有挑食了,还有好好练小木剑,念念也对付了坏人,祖父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。”

  “祖父祖父,念念还想听你讲故事,你讲的故事好有趣,比老师说的故事有趣多了,老师说的,念念好多都听不懂。念念悄悄告诉你,念念更喜欢听祖父讲的故事……”

  “祖父祖父,念念还偷偷同你说,爹爹他好想你。有好几次,念念都听到他睡觉的时候唤爹爹,念念问娘亲,娘亲说,爹爹的爹爹就是祖父啊。祖父,爹爹是梦到你了吧,念念也想梦到你……”

  沈辞一直听着,也看着他,眼眶慢慢红了。

  四月清明,林北边关的草原上已经翻出一轮嫩芽新绿,微风拂过,一轮接一轮的草浪清浅,似伴着长歌远行。

  英雄无碑。

  脚下山河,便是墓志铭……

  沈辞端起酒壶,一饮而尽。

  “祖父祖父,爹爹说要走了,那念念下次再来看你。”阿念说完,又向着墓碑磕了磕头。

  沈辞牵起他,温和道,“走吧。”

  阿念握着沈辞的手,因为路滑,脚下还是有些打滑。

  沈辞看他,“阿念,爹背你吧。”

  “好啊~”阿念欢喜。

  沈辞蹲下,阿念熟练爬到他背上。

  烟雨天,草浪声下,父子二人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平峰山头。

  “爹,你背过娘亲吗?”阿念忽然问。

  “背过啊,你娘亲小时候总是总不走不动路,要我背。”

  “那念念走不动,爹爹会背吗?”

  沈辞笑,“会啊,但你是男子汉,等你长大,你有自己要背的人。”

  “那我背娘亲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沈辞纠正,“不可以,你娘亲有你爹背了。”

  阿念愣住,“那念念背谁啊?”

  沈辞想了想,“你会有自己想背的人的……”

  念念恍然大悟,“我知道了!”

  沈辞:“……”

  他实在想不到他知道什么,但阿念欢喜道,“念念背妹妹。”

  沈辞一懵,原本就路滑,父子两人一道摔了出去,滚了好远……

  小五和紫衣卫也看懵。

  等到马车上,沈辞替他吹吹额头,阿念摸了摸额前,“爹爹,真的摔青了吗?”

  沈辞头疼,“是。”

  阿念道,“不疼的。”

  沈辞叹道,“回去你娘亲该说我们了。”

  阿念笑道,“不怕,我就告诉娘亲,事我和爹爹在想背妹妹的事,爹爹才没留神……”

  沈辞头都大了几分,“阿念,你什么都不说会比较好。”

  阿念又忽然问,“爹爹,那战争结束了,你会和念念,娘亲一道回京中吗?”

  沈辞看了看他,认真应道,“爹会回来看你和娘亲,但不会一直在京中。战事虽然结束,但想要边关安稳,还需要人戍守这里。爹爹在这里,替你和娘亲守边关,爹爹也会回京述职时看你,你也能来看爹爹。”

  阿念也认真问道,“那念念会很想爹爹的。”

  沈辞温声道,“你想爹爹的时候,爹爹也在想你和娘亲,你和娘亲在京中,爹爹也有了期盼,会盼着回京同你们团聚,也盼着见你们的日子。这对爹爹来说,也同样弥足珍贵。”

  阿念抱他,“爹爹,念念要是想你了怎么办?”

  沈辞伸手绾过他耳发,“那听娘亲的话,好好学写字,给爹写信,爹看到你的信就同见到你一样。”

  “嗯。”阿念点头,“念念会好好写字的。”

  沈辞莞尔。

  ……

  平峰上,草浪又抚过一轮。

  马车在下山的路上飞驰着,在平峰上,都可以尽收眼底。

  披着斗篷的人一直看了稍许,直至那辆马车再看不见,才又转身。

  又是一轮烟雨,斗篷下的人慢慢摘了斗篷,伸手将手中花束平稳放在墓前时,手臂布满抓痕。

  “爹,我来看你了。”

  七月盛夏一过,很快就至八月。

  八月中秋有中秋宫宴。这次中秋宫宴比往年都更隆重,因为林北一战,燕韩大胜巴尔,天子还亲至林北边境同巴尔,苍月两国在林北缔结盟约,此后的至少二三十余年都会没有战争。

  林北从早前战乱不断的情形,朝着安定慢慢好转,朝中上下皆是喜色,国中也普天同庆,中秋就是好日子。

  七月初,范玉就开始紧张。

  说不紧张是假的。

  曲老将军要京赴中秋宴,还有……边盈的九个哥哥……

  范玉唏嘘声中,日子就这么一晃到了八月中秋节前,曲边盈提前同他说了通关秘宝典,譬如:

  ——“别怕,我爷爷就是喜欢喝酒,你只要同他喝酒就行了,他就高兴了,喝高兴了,就什么都同意了。”

  ——“别看他是老将军,但不在战场的时候,爷爷人很温和,不会为难你的,我喜欢的人,他才不会为难呢!”

  ——“还有我那几个哥哥,你也别怕,平日里他们就是狐假虎威,有爷爷在的时候,他们就跟兔子似的。”

  ——“放心吧,还有我呢!”

  但实际是。

  曲老将军是喜欢喝酒,从晌午喝到晚上,从晚上到了半夜,酒喝了不少,范玉去吐了好几轮,回来后又继续喝,喝到最后也没见曲老将军尽兴,别说同意,根本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。

  范玉只能硬着头皮顶着。

  至于说曲老将军温和……

  呃,范玉擦汗,这一整日了,倒是到现在也没看出温和来,他无论笑脸相迎,温和有礼,恭敬有加,对面的曲老将军都是全程耷拉着脸,像在参加受降仪式。范玉最后温和是没看出来,却倒猜出打仗的时候,对方面对的应该是个铁面无私,凶神恶煞的战神。

  范玉头疼。

  还有边盈的几个哥哥,哪里像兔子,简直有狮子豹子,有龙有蛇,还有鸡鸭鹅鱼,牛狗什么都有。十八般武艺各个俱全,还会打配合。他一个面对他们九个,还有一个全程黑着脸的曲老将军,能活着已是不易。

  至于让他宽心,她一直在……

  事实是,当天晨间,天子就召了她入宫。他一直一个人应对曲老爷子,直到第二日黄昏醒来也没见到曲边盈。

  范玉扶额,曲家这一关怕是不好过。

  ……

  驿馆中,曲老将军连同着曲边盈的九个哥哥都在屋中,都围了一圈乖乖坐好,六哥道,“边盈,我昨晚喝多了,能不能不这么正式啊?”

  “就是就是!”一圈人跟着起哄。

  曲边盈恼道,“都安静些,没让你们说话呢!”

  每个哥哥都环臂,然后不怎么说话,表情各异,但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模样。

  曲边盈看向曲老将军,“从爷爷开始说,是不是昨日欺负范玉了?”

  “欺负他,没有没有,不信你问他们!”曲老将军指向一侧的一二三四五六七□□。

  “没有没有!”各个都拥护爷爷。

  曲边盈又转向一二三四五六七□□,“爷爷没有,是不是你们欺负了!”

  二哥:“没有没有!这绝对没有!”

  七哥:“曲大小姐啊,呸呸,曲统领吩咐了,我们哪儿敢啊,是不是?”

  遂即全都是迎合声。

  “那人怎么到今天都没醒!”曲边盈环臂,“我告诉你们,今日不说清楚了,谁都别想从这屋里出去,我让紫衣卫把门封了!”

  三哥:“诶,曲边盈你这样不行啊!”

  大哥:“你不能仗着自己是紫衣卫统领就乱来啊。”

  八哥:“我的祖宗,谁欺负他了,我们供着他成不成啊!”

  四哥:“边盈啊,给你说,范玉那小子啊,哦哦哦,瞧我这张嘴,这范大人哪,那是异常好客啊,非要同我们几个喝酒,言欢,话家常,我们几个是怎么拦都拦不住啊,又不能损了人家的热情,是不是!”

  五哥摊手,“可不是吗!他连爷爷的酒都敢灌,我们几个不得奉陪吗!”

  只有九哥朝她眨了眨眼,没说话。

  “爷爷!”曲边盈一开口,曲老将军赶紧坐直了,“听着呢听着呢!”

  曲老将军吩咐,“都正经点!”

  一二三四五六七□□都坐直了。

  曲老将军道捋捋胡须道,笑嘻嘻道,“阿盈啊,爷爷其实挺喜欢范玉那小子的,哪,我们范家的女婿,那得是铁骨铮铮的男儿,爷爷早就听说了,谭王之乱的时候,他临危不乱,一身傲骨,指头断了三更,都一个字都没吭,比你几个哥哥有骨气多了!”

  “就是就是……”起初还在附和着,后来纷纷发现不对,“爷爷!”

  曲老将军当没听见,继续道,“那昨天我们几个这么灌他,他都没说什么,硬气啊!查粮草贩卖案和各地粮仓实数,之前多少户部的官员都跪了,他还查得清清楚楚,文官里这么硬气的,不多见啊!”

  “不多见,不多见!”身后都是应和声。

  “爷爷很满意啊,那不必赵伦持那家伙强多了啊!听说最近在林北立战功了?我呸!”

  “呸!”身后整齐划一。

  “我们家边盈的夫婿,就得是范玉这样的!”曲老爷子开口,“要才学有才学,要胆识有胆识,要骨气有骨气,要样貌有样貌,咳咳,虽然比起你爷爷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,但还是清逸俊朗的啊,爷爷知道,你们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,是不是?”

  曲边盈:“……”

  “就得就是!”身后众人附和。

  曲老将军继续道,“择日不如撞日,明日中秋宫宴,爷爷就暗示暗示天子,范玉要是聪明呢,就主动把婚请了,你到时候矜持一下,爷爷替你搂底,让天子把婚赐了,然后咱们腊月就把婚事办了,明年九月爷爷就可以抱外孙了!是不是!”

  “诶,这个好这个好!”

  “姜还是老的辣!”

  “抱外孙好啊!爷爷抱外孙,我们就都是舅舅了!”

  “大舅舅,二舅舅,三舅舅,四舅舅,五舅舅,六舅舅,七舅舅,八舅舅,九舅舅~”

  “诶~”除了曲边盈,整个屋中皆大欢喜。

  曲边盈:“……”

  终于到了中秋宫宴这一日,马车依次排队入宫。

  曲老将军的马车堵在宫门口,堵了好些时候,撩起帘栊看了看,决定让车夫插队。

  但曲老将军插队,隔壁的马车也插队。

  插着队就插到一处去了。

  两人都撩起帘栊,和气道,“对不住对不住!”

  结果抬头一见,一个是曲老将军,一个是景阳侯。顿时,两人都握拳轻咳两声,都不怎么看得对眼对方,但今日是中秋宫宴,在天子脚下,又要和和气气的。

  赵曲两家退婚一事,景阳侯一直在心中是个疙瘩,觉得是因为曲边盈做了紫衣卫统领,看不起赵伦持在京中品阶低,眼下,赵伦持在林北立了军功,景阳侯挺起腰板了,“老将军,赵曲两家虽然退婚了,但两家早前的情谊在嘛。眼下我们家伦持出息了,上门说亲的贵女一个接着一个,到底是我们两家没缘分哪。”

  曲老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,“是出息了,早前那是不能看,眼下能看看了,但军阶还比不上我孙女呢!再说了,我那孙女婿,怎么看中意!翩翩君子,温文如玉,哎呀,这范玉啊,真是深得我心啊!”

  曲老将军说完转身,“哎呀,真是心情舒畅,上马车~”

  景阳侯心中腹诽,“舒畅?哼,死鸭子嘴硬,后悔都来不及吧!没后悔药!我儿子那可是香饽饽,才不配你们家孙女!”

  ……

  “阿嚏!”平峰上,赵伦持喷嚏连连。

  八月中秋,边关已经入秋了。

  赵伦持伸手,将手中的酒壶对着墓碑前的酒壶碰了碰,继续道,“刚才那个,肯定是我爹在想我。从小到大,特别灵验,他只要一念叨我,我就喷嚏,先不说他了。”

  赵伦持坐在墓碑前,笑着道,“诶,老爷子,我这几个月发愤图强,拼命看书,我终于看到斥丘之战的记录了,老爷子!原来斥丘之战是你带兵的,我当时就没想到呢!你讲得那么绘声绘色!我就该想到是你的!”

  “我还看了好些战役呢,你告诉我的,我都看了!然后把沈将军在西戎和林北打过得仗,能有的都看了。坦白说,沈将军带兵打仗比你厉害,嘻嘻,我知道你不生气,夸沈将军嘛,比夸你还高兴。”

  “还有啊,老爷子,我升军阶了!再也不是最基础的新兵了,我是百夫长了!你说的,等我当百夫长,好好同我喝一壶。哪,前两日刚宣布,我立马就来平峰了!”

  赵伦持继续碰杯,方才一直没哭,眼下,忽然就眼红了,“不过,老爷子,我真有些想你了,没有你在……好像少了点什么。不过,我真的感谢沈将军,因为有他让我跟着你,我才这么幸运认识你啊。老爷子,我们是忘年交,永远都是……

  “小赵想你了!”

  赵伦持伸手摸了摸眼角,只是忽然,身侧也有人坐下,“将,将军?”

  沈辞在他身侧落座,“我来看看我爹。”

  赵伦持怕他看见,赶紧低头。

  “还有酒吗?”沈辞问。

  “有!”赵伦持指了指一侧的一箩筐,沈辞轻笑,“赵伦持,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。”

  赵伦持嘴角抽了抽,“这不是,答应老爷子了吗?”

  沈辞拿起其中一壶,“我有事同你说。”

  “怎么了?”赵伦持做了他许久近卫,沈辞的语气里藏了东西,他当然能听出来。

  沈辞端起坛子饮了一口,而后擦了擦嘴角,“立城那边,刘将军要去南边换防了,天子的意思,让老韩调去立城暂时看着立城驻军,立城驻军的主帅人选,日后再定。伦持,我想你一道跟去。”

  “啊?我?”赵伦持意外,“我……我能不去吗?老爷子他还在这里。”

  沈辞看他,“正是因为他在这里,你才要去。”

  赵伦持不解。

  沈辞道,“每个地方驻军都不一样,面临的敌人和策略也不一样,眼下林北暂时安全了,这一年半载的重心都在互市变常态上,你能学的东西很少。西边眼下虽然也安稳,但是西戎内部翻天覆地的变化,必须要警戒,即便同燕韩无关,但用兵布防也好,潜入西戎打探也好,可以学得东西很多,西戎国中的局势也更复杂,你会学会有自己的判断,这对你来说很重要,眼下,应当去立城了,跟着韩关,你能学到很多东西。”

  赵伦持看他,知晓沈辞会这么说,是有道理。

  沈辞继续道,“如果我爹还在,他也一定会让你去。赵伦持,好好的,别让我爹看走眼。”

  赵伦持深吸一口,擦了擦眼角和鼻尖,“将军,这就别激将法了,又是激将法,当初在禁军就是!”

  沈辞笑而不语,仰首喝酒。

  赵伦持也跟着饮酒。

  眼下还清醒着,叫将军;等喝多的时候,便朝沈辞道,“沈辞我告诉你!总有一日,我要超过你!我要做林北的驻军主帅,我让你刮目相看!我要巴尔因为赵伦持在,有生之年都不进犯。”

  沈辞头疼。

  他也没想到,既他背陈翎,背阿念之后,他还要背这个喝醉的赵伦持……

  中秋宫宴还有一段时日,陆鸣简伸长了脖子,终于,在人群中找到盛瑶。

  “盛瑶~”陆鸣简上前。

  “凡卓?”盛瑶惊喜,上次见他还是之前在坤城的时候,一晃都眼下了。

  陆鸣简扭捏道,“我找不到三哥了,想看看三哥是不是同你一处,我有事找他。”

  “他刚才,好像在后面那边,你着急吗?”

  陆鸣简拼命点头,“可急了~”

  “那我陪你去找吧。”盛瑶温和。

  “好啊~”陆鸣简巴不得,他知道三哥不在那里。

  因为三哥同宁姿姐姐在御花园那里。

  行至暖亭处,宁姿停下来。

  盛文羽也跟着停下来。

  “书放这里就好了。”宁姿驻足,她手中一摞书,盛文羽手中两大摞,她开口,盛文羽照做。

  “方才多谢你了,这些都是祖父给太子的书。”宁姿说起,她刚才没抱住,险些落一地,是盛文羽正好路过。

  盛文羽淡声,“没事,举手之劳。”

  “你去忙吧,我在这里待会儿。”宁姿不耽误他了。

  盛文羽看她,“宫宴不是快开始了?”

  宁姿笑,“我不去了,那边太吵了,我同陛下说了,多我一个不多,少我一个不少,我留在这里将书册分好。”

  盛文羽没动。

  宁姿看他,他沉声道,“我也嫌吵,正好,有人问起,我就说同你一道在替太子分书。”

  宁姿笑了笑,没说话,盛文羽正好翻到一处,问道,“这些书你都看过?”

  上面都有她的字迹。

  小时候大家一起在宁老爷子跟前写字,都认识。

  宁姿颔首。

  盛文羽叹道,“你是真喜欢看书。。”

  宁姿应道,“是啊,看书可比看人有趣多了,人多无聊啊,书才有趣……”

  盛文羽难得笑了笑,“是。”

  宫中鸣钟,是宫宴开始了。

  两人竟然都松了口气,宁姿忽然眼前一亮,笑道,“来看看,是不是你早前的字?”

  盛文羽凑上看,还真是,歪歪道道的,但早前宁老爷子说他的字在几个孩子里是写得最好的,现在看怎么这么丑。

  很快,宁姿找到了答案,“这边这个狗爪子印……是沈辞的吧?”

  盛文羽看了一眼,便没忍住笑,“除了他,还有谁!”

  宁姿笑不可抑,“嗯,还真是字如其人,古人诚不欺我。”

  盛文羽笑开。

  中秋宴一过,很快就是年关。

  沈辞时年关回京,阿念又高了一头,都能自己骑小马驹了,只是跑得不快,也不是不能跑快,是小五不让。

  小五一直跟着阿念,阿念长一岁,他也长一岁。山海和阿念都在宫中,将军不在,小五知晓要照看好山海和念念。

  沈辞这趟没在京中待太久。

  年关后不久,西戎内部动乱,不少部落间爆发了大冲突,也波及了立城边关。眼下刘将军在南边,二月中,沈辞便快马急行去了立城,西戎的情况他熟悉,他去能暂时帮着韩关一带照看西边。

  陈翎让小五一道跟去。有小五跟着沈辞,陈翎心中始终放心些。

  沈辞一走,就是正月末。

  从去年正月起,相爷就一直空缺,宁相身子不好回乡将养一年,到今年是说回不了朝中了。

  朝中不能一日无相,便由方四平接任相位。

  方四平早前就是翰林院编纂兼吏部侍郎,位同副相。宁相不在的时间,朝中也大抵都是方四平在两头照看政事堂和翰林院,如今只是名正言顺。

  方四平做宰相,翰林院编纂一职便空了出来,由范玉兼任,同时,范玉监管户部。

  至此,朝中要职均已更替为天子心腹朝臣。

  朝中权力交替已全部完成。

  ……

  八月初,西边动乱得平,立城警戒解除。

  虽然这几月西戎的动乱没有实际性影响到立城边关,但立城驻军一直在警戒,以备万一。

  沈辞交待好边关之事,便准备动身去惠山。

  五月时,天子偶然风寒,因为朝事繁忙,耽误了,后来病得越发重了,太医让卧床将养。他心中一直担心,但立城边关的事走不开。陈翎虽然给他书信没事,但他始终不放心。

  早前太医就说过,朝中诸事繁琐,陛下难免劳心劳力。就像紧绷的弦,没事的时候没事,若是病一场,怕是要好些时候才好。

  从五月到七月,太医说,天子的病倒是不重,就是天子一直拖着,时好时坏,天子也确实刚好一些就露脸,最后又病倒。

  眼下太医和方四伏是说天子不如去惠山行宫安心静养几月,当替百姓祈福。天子终于肯听了,也才将朝中之事交给了敬平王和方相照看。

  沈辞知晓陈翎的拼命劲儿,若不是实在扛不住了,也不会真去惠山。

  就在沈辞交待完军中之事,准备动身去惠山的时候,韩关激动来寻,“将军!将军!夫人来了!”

  沈辞僵住。

  小五也僵住。

  而后,沈辞撒腿就跑。

  韩关,赵伦持等人都笑不可抑,只有小五想哭,这是闹一出啊,能不能不要让他再提心吊胆了!┭┮﹏┭┮

  等到沈辞回了官邸,官邸中人人都同他道喜,“恭喜将军!”

  “将军,恭喜了~”

  他不明所以。

  但因为心中惦记着陈翎的事,也一直快步往苑中去,没多想旁的。

  终于,到苑中的时候,见袁叔站在暖亭中恭敬同人说着话。

  一侧,嗯嗯拼命摇着尾巴,就蹲在她身侧,她坐在暖亭中,伸手轻轻抚了抚嗯嗯的头,嗯嗯更凑近了些。

  沈辞只看到她的背影,知晓她是千里迢迢来立城的。

  沈辞眸间温润,就远远看着她,没说话。

  “二爷?”袁叔终于见到他,遂眉开眼笑,也合不拢嘴。

  “夫君?”陈翎也托着腰,慢慢起身,才转身。

  沈辞愣住,忽然明白了这一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恭喜他。

  阿翎,阿翎有身孕了。

  袁叔笑道,“二爷,愣着做什么?”

  沈辞这才上前,“我……”

  袁叔拱手,“二爷同夫人一处,老奴先去准备旁的了。”

  陈翎颔首,“劳烦袁叔了。”

  沈辞看着她,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,似根木头一般,又似说不出的激动,木讷和旁的参杂在一处,“我们,我们的……”

  陈翎慢慢取下面纱上的挂耳,美目看他,“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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